美國廚神 David Chang:世上美味絕頂的料理都有公式可循
你喜歡吃麻婆豆腐嗎?那你喜歡波隆那肉醬麵嗎?如果說,這兩種看似相差甚遠的料理,其實有相似之處,你相信嗎?
以餐廳桃福 (Momofuku) 起家的 David Chang ,在美國擁有 13 間餐廳。若說起他最為人所知的代表作,豬五花包絕對名列其中。這道只花了他不到半天就做出來料理,迅速擄獲食客的心。而也正是這道菜,讓他解碼出世間美食共同存在的秘密。最近,他在網站 Wired 分享了這個神奇的發現:
桃福麵吧是我的第一間餐廳。裏頭的開放式廚房並不是刻意設計出來的,單純因為當時沒錢,也沒有足夠空間。但也正因開放式廚房讓我直接觀察客人吃飯的神情,改變了我日後看待食物的想法。
2004 年,我們每天都會即興創造新菜,光看客人吃飯的反應,我馬上就知道這道菜會不會成功。一道好的菜,會讓人在吃下的瞬間停止原先的對話,不自覺發出讚嘆聲。而這正是我所追求的。
豬五花包是我們第一道讓許多客人有這種反應的料理。取自刈包夾北京烤鴨¹ 的靈感,我把豬五花、海鮮醬、蔥和小黃瓜夾進刈包。這道只花了我 11 個小時構思創造的料理,竟然抓住顧客的心,很快地,店外開始大排長龍。
¹ 據《廚房裡的人類學家》一書指出,David Chang 先是在北京吃叉燒包,愛上包子皮與豬肉的組合。後來又吃了曼哈頓唐人街的北京烤鴨後,而該店的餅皮就如刈包的形狀,他因而將豬肉與刈包結合起來,成就大賣的豬五花包,與台灣常見的刈包十分類似。
豬五花包從此成為我做菜的標準,我會問自己:「這道菜有好到讓人願意排隊來買嗎?如果不會,這不是我們要賣的。」要一名廚師做出一道大受歡迎的菜,可能得花上好多年,我也曾花了好幾週研發一道最後根本沒人喜歡的菜。不過很幸運地,豬五花包在短時間內就博得外界肯定。
於是,我開始觀察到,要知道哪道菜會一炮而紅,其實都是有公式的,我給它取名為統一美味理論 (Unified Theory of Deliciousness)。
聽起來或許很可笑,不過這個理論是我從大學的進階邏輯課得來的。美國學者侯世達 (Douglas Richard Hofstadter) 的怪圈理論 (Strange Loops),指的是某些音樂或藝術作品給人分不清開頭或結尾的現象,荷蘭藝術家埃舍爾 (M. C. Escher) 這幅雙手環繞的畫就是很好的例子。而當這個理論發生在自己身上,我們就不再單單著眼於事情本身,而是觀察整個系統的運作,以及我們如何反應。
最近,我開始覺得這個理論用到食物上也行得通。如果有一道菜適用這個理論,代表其它菜也可能適合。要證實這個理論,就得找出其中的規則,複製到其他料理上。如果你做得到,就能照公式做出一道道成功料理。
讓我開始有這想法的,是生活中最基本的食材--鹽。一道菜要加多少鹽其實是有一定的,而這其實基於一個違背常理的概念。一般來說,我們多認為不多不少的鹽,才能讓料理的味道平衡。但我覺得這是錯的。當一道菜的風味調的剛剛好,他會同時讓人覺得有點太鹹,卻又不夠鹹。
你可試著在好幾杯水中加入不等量的鹽,邊品嘗邊思考味道是太鹹還是太淡,一直重複嘗試,最後你會發現,一杯鹽水可能起初嚐起來平淡,但仔細感受後卻又好像太鹹。一旦有了這種感受,我保證往後你吃任何東西,這個味覺感受都會一再出現。
這就像著名的說謊者悖論 (Liar’s Paradox),舉個簡單的例子:
下面這句話是對的。
上面這句話是錯的。
當你認同第一句話,再看到第二句話會發現,第一句話反而是錯的,反之亦然。
回到食物。多數人只注意一道菜好不好吃,卻忽略鹽的影響力;它不僅能讓你覺察吃進的東西,也對自己的感受更敏感,讓你不斷思考所吃下的食物,而這正是讓料理好吃的關鍵。
幾年前我愛上製作發酵食品。除了常見的味噌,我還試著讓堅果、種子或其他蔬菜發酵,其中,我特別喜歡發酵後的鷹嘴豆,還給它取名為保存的鷹嘴豆 (Chickpea Hozon)。
▲海膽與保存的鷹嘴豆。
保存的鷹嘴豆用途廣泛,可以搭配海膽,我們也將它與沙丁魚吐司結合,受到不少人歡迎。後來我發現,保存的鷹嘴豆不僅帶有味噌的鮮,還有羅馬綿羊起司 (Pecorino Romano) 的甜。
於是,我決定以此重現經典的胡椒起司義大利麵 (Cacio e Pepe)。這道菜的材料只有義大利麵、胡椒、橄欖油及羅馬綿羊起司,雖然用料簡單,卻巧妙融合胡椒香、起司的柔滑與麵的嚼勁。事實上,這道菜完全展現起司中的穀氨酸,而穀氨酸正是充滿鮮味的化合物。於是,我們以奶油代替橄欖油,以保存的鷹嘴豆代替羅馬綿羊起司,創造另一種版本的胡椒起司義大利麵。
如此異中求同、同中求異的烹飪方式其實很常見,很多廚師都會解構料理的味道,並從中改裝出新的菜色。真正讓人興奮的是,在解構的過程中,你會發現許多世界各地的料理其實有著相同的基本模式。
再舉一個例子。2006 年,義式料理廚師 Joshua McFadden 加入我的餐廳,他有了自創波隆那肉醬的想法。我給他一個規定:只能用韓國的食材。也就是說,要重現波隆那肉醬的甜、鮮與濃郁,卻不能用到洋蔥、芹菜、紅蘿蔔、番茄膏 (Tomato Paste) 和白葡萄酒。於是,我們以豆腐慕斯替代牛奶,創造滑順口感,以年糕代替義大利麵或麵疙瘩,做成的菜餚取名為辣豬肉香腸佐年糕 (Spicy Pork Sausage & Rice Cakes)。大家吃了後,常常聯想到波隆那肉醬,只是更辣些。
有趣的是,我吃了之後,想到的卻是麻婆豆腐。因為比起波隆那肉醬,我吃過更多這道使用嫩豆腐、豬絞肉及花椒的料理。 Joshua McFadden 創造的辣豬肉香腸打開了麻婆豆腐與波隆那肉醬的連結,在這之前我卻從未發現。就像文式圖一樣,辣豬肉香腸同時包含這兩道菜,卻也不完全屬於任何一方。
對我來說,這就是好料理與美味到讓人驚嘆的料理的區別。真的讓人驚豔的菜,其實能讓人想起過去的某段記憶。比方說,一道好的烤雞,某種程度上應該讓我想到我母親所做過最棒的烤雞,可更厲害的,應是當我吃了一道不是烤雞的料理,卻依然能讓我想起我母親做的烤雞。
前不久我在舊金山的 Bar Tartine 經歷了這種感覺。我以為我點的燉海鮮 (Fisherman’s Stew) 吃起來會像義式燉海鮮湯 (Cioppino),沒想到味道比我想像的更好;帶有東歐風味,綠色的湯頭加了辣椒,整體充滿海鮮香氣,味道鮮明。後來我才發現,這道菜之所以讓我這麼印象深刻,在於它讓我想起我母親的泡菜鍋。小時候,我母親在泡菜快腐壞時,會將泡菜加入有豬肉末和蔬菜的鯷魚湯一起煮,味道又酸又強烈。沒想到,竟然有一天能在舊金山吃到年輕歲月的美味。
另一個例子。之前,我的新餐廳 Nishi 來了三名韓國人,當吃下麵疙瘩雞肉湯時,他們突然感傷起來。為什麼?因為這道菜其實與韓式麵疙瘩 (Sujebi) 有異曲同工之妙。韓式湯麵有海帶、鯷魚乾及麵疙瘩,和麵疙瘩雞肉湯一樣,都有鮮味滿點的高湯,整體概念其實很相近,激起那三名韓國人心中的漣漪。只可惜,對多數人來說,麵疙瘩雞肉湯只是一道美式料理的變形,而這道菜對他們來說太過熟悉,因此無法激發出情感上的聯結。
縱然這些讓人讚嘆連連的料理有公式可循,但當送到客人口中時,最好能巧妙地讓人難以察覺。如果一道菜越容易讓人發現其中的公式,反而越沒魅力。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對於我們重製的胡椒起司義大利麵感到後悔,如果可以重來,我不會以相同的名字命名,因為這樣太明顯了,剝奪顧客自己聯想的機會。
許多人吃自己最喜歡的料理時,並不會產生這種連結。不過,不管是否了解自己為何如此愛一道菜,他們都體驗過類似的感受--在異國料理中找到讓人驚嘆連連的美好感覺。
最後,統一美味理論也衍伸出了另一個論點:人們嘗試異國料理的障礙。歐洲人喜歡德國酸菜,但韓式泡菜對他們來說卻是奇怪陌生的食物,可其實這兩道料理的本質都是又鹹又腐壞的包心菜。看到人類有多膚淺了吧!那些說「我吃這道菜沒錯,但我永遠也不會吃那道(外形相異但本質相近的)菜」的人,簡直做了世上最蠢的事。
我所歸納出的公式,在侯世達眼裡,叫做同構 (Isomorphisms),指的是同樣的概念可用不同的形式呈現。以一台黑膠唱片播放機來說,黑膠唱片上的紋路、播放器播出的音樂震頻,還有空氣中的聲波,通通都是不同的媒介,但傳遞的都是同一首歌。
我對食物的感受正是如此。不同文化有不同的食材或烹飪方式,但其實都隱藏相同公式。如果你能找出這公式,就能從異國菜餚中創造熟悉的味道,做出讓人讚不絕口的美味。